【逆裁3神千】叶樱院里院,二月方兴

前言:想吃粮(。

眼前的身体像一根羽毛般轻轻地倒在雪地里,伴着一声闷响压凹了鹅毛色的地衣。在他看来,她渐渐冰冷的躯壳仿佛不过是沉入了深度睡眠,这个无色、无温的女人,于利刃贯穿之下含住了自己最后几丝悲鸣,缓慢又不可抗拒地与寒冬的吐息交融在了一起。

诚然,他看不见洒在雪地上还未褪去热度的血迹、也未曾设想过能看见它,于是地上蜷曲的女人又像是一尊象征永恒的雕塑,时间于其上被冻结、夺取、擦去,只剩永恒的虚无。

他站了片刻,直到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闪电击中了唯一与外界连通的吊桥。雪仍在零零星星地飘下,退路却格格不入地开始燃烧,肆虐的火光隐约照亮了这个窄小的庭院,照亮了尸体旁躺着的少女苍白的脸。木头在火舌里发出噼里啪啦的惨叫,他面具后回神的痛楚开始抵抗复仇后愤怒尽头的意识放逐。

他的手有点打颤,但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平静,代替着方才席卷而出灵魂的东西填补了他的空洞。他突然想到,那一天也许已经不远了。但神乃木庄龙不能允许自己现在就掉泪,哪怕在内心的某个角落、这个已不是自己的律师早哭干了他的泪水。而平静的神乃木是冷静的,虽然事态略微偏离了原定的计划,但目的至始至终没有改变,遑论现有的意外还远未失控,眼下留给他的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将真宵抱回修验堂、接着又确认了一遍在隔间熟睡的春美后,他开始着手处理尸体与现场。

里院坐落吾桐川岸侧,没办法借急流销毁尸体,事实上他也不愿出此下策。而胧桥又凑巧焚毁,只能托隔岸的绫美援助。出乎神乃木的意料、又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尽管同他一样面临变数,绫美的回答里察觉不到一丝的畏惧。绫美、舞子和神乃木,这由三人短暂组成的同盟,从一开始便诞生于三个截然不同的理由——姐姐、女儿和恋人,伴着这三个总是无法同时被拯救的人,至此却缠绕着、联系着产生了坚韧的纽带。

直到绫美送回成功接手的消息,神乃木才想起对他火辣辣灼痛的伤口做点什么。而且现场沾有血迹的地方也要尽快掩盖起来,理论上仍插在尸体上的刀使得喷出的血量不该太大,但辨别不出红色的视野还是可能盲目加大工作量。回到庭院后,他粗略估计了一下血迹可能波及的范围,用雪铲以石碑为中心划出了一个方形区域,接着便脱下面罩,抓了把雪敷在伤口上。刺骨的冻气隔着皮肤逼得神乃木倒吸一口凉气,但总算麻痹了痛觉,多少也能让伤口更快止血。将雪集中起来后,再趁着还没熄灭的天火融化成水。只是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神乃木竟感受不到丝毫的如释重负。

也难怪,五年的长梦赋予了这具躯体永不停息的动机,在到达宿命的日子之前都被剥夺了疲劳与驻步的权利。而眼前的困境还没有结束,因为舞子的死去而被强制送返阴间的美柳千奈美、没有人敢妄言她不会再次卷土重来。如今的里院失去了胧桥,形势和孤岛并无二致,同被困在这里的春美此时就如同一颗时限不明的定时炸弹、所以千奈美的威胁也就不可预知。

神乃木犹豫了片刻,决定再去一趟修验堂。恐慌的真宵在昏迷前多半目睹了他行凶的刹那,就算是为救自己、她也不太可能相信犯人的言辞。但春美年纪还小,假如绕过她、又排除掉真宵,眼下就只剩一个选择了。

 

    醒来后通灵你的姐姐绫里千寻,她会帮你。如果看到这里,来储物间。

 

回到储物间藏身的神乃木反复设想着真宵看到这张纸条的反应,但结果都大同小异。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有通灵绫里千寻,把决定权交给她。至于纸条的后半句,神乃木从未指望真宵会来这儿找他,那半句是写给另一个人看的。假如是她的话,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吧。

夜晚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一个浓稠无比的概念,仿佛要延续至万物腐朽。整个里院就像一只无助挣扎的蚊虫、被偶然滴下的树脂包裹在内,凝固着、凝固着封缄了出口。站在这块琥珀的中心,他无言地等待着日出。待到天空终于放亮的时候,神乃木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为了避免比真宵早醒过来的春美抢先一步通灵出千奈美,神乃木整晚都在用一个隐蔽的视角监视着隔间。然而本该来访的人却迟迟没有来访,他开始有些坐不住了——难道她真的没看出来,还是她真的不愿意见我?从小窗处漏进来的光线打到了他脸上,他打赌看上去一定是一片苍白。

但也罢,即便如此,他要做的事还是只有一件,一件简单的小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窸窣响声。太安静、这里实在过于安静,好像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见的叶樱院,那声音也是逃不过人耳的吧。那是快节奏的踩雪声,是重物在一次次压凹鹅毛色的地衣。它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前。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

这情景神乃木曾在别的地方见过。那是在绫里家,森严而闭的大门上悬挂着“一期一会”的横匾,仓院之里的住民称其为对面之间、一扇连接生与死界限的门。但当神乃木看清门后站着的身影时,他无法遏制自己不去想储物间外的世界就是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对面之间,在那一刻,他确信生与死的界限已被机缘巧合连接在了一起。

为什么?

她穿着的还是那件紫色的灵媒服,头上还是束着一个发髻,但身形已变得高大许多,容貌也脱去了小姑娘般的稚气、在雾气中凝聚出了神乃木魂牵梦萦的五官与眼光。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耳中。

“神……乃木,先生?”

这个瞬间,似乎一切的罪行都得到了原谅、一切的匍匐而行也都不再是苟延残喘。他不假思索地扬起嘴角、偏过头,露出了一个自命不凡的笑容,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好久不见了,千寻。”他又随口加了句,“你怎么知道是本人?”

如果神乃木没有记错的话,自戈多检察官出现之后他们的第一次再会是在法庭上。总是站在成步堂龙一身边的小女孩在情急之下变得判若两人,为她的学生喊出了一声起死回生的异议。他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恋人,埋首于仓院流灵媒道的不眠之夜进一步使他确认无疑。无数的情绪霎时冲上脑袋,他差点在审判途中倒了下去。

“我认得……你的字迹,我怎么会忘。但为什么,你怎么……”千寻看似还有不少的疑问,但忍着咽了下去,“神乃木先生,长话短说。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从真宵那里了解到了,我妹妹现在正处在危险之中,你……不会是碰巧出现在这里的吧?”

短暂的重逢后两人又被迫在当务之急上站稳脚跟,神乃木不意外、更不遗憾,他爱的女人本该如此全然不顾地为他人而战,天真而无畏。五年前,她的身姿就那么烧录在了他的眼底,而今天,这仍然是他渴望却无力效仿的强韧。但碰巧,神乃木说不准什么才是碰巧。要论碰巧,他们几经周转、死而后生的重逢能否称得上是碰巧呢?

“是你的姨母,绫里纪美子。”

千寻听闻身体猛地一颤,加大了抓住胳膊的手指的力度。

“看你这反应,多半也猜到发生什么了吧。”神乃木保持着镇定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美柳千奈美,她是绫里纪美子的女儿,说起来也就是你的表妹吧。”他走了过去,从口袋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了震惊之中的千寻:“你看看这个。绫里纪美子的计划书,当然只是复件。原件现在应该在绫里春美手里。”

千寻接过文件,看罢叹了口气。

“不如说是孽缘,美柳千奈美,死去也不肯放过我们几个人啊。等等……”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的脸陡然变得惨白,惊恐地望向神乃木,“那袭击真宵的人,是春美吗?”

“这才是本人站在这里的原因。你知道本人为什么只有复件吗?”神乃木答道,“要把春美从计划里隔离,所以只有这个办法。”

但千寻的面容没有一点恢复血色的征兆,她断断续续地问道:“不是春美……那昨晚袭击真宵的人……是谁?”

昔日恋人的敏锐让神乃木也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个问题是一个透明的设问,千寻心里早有答案。仓院之里的范围内,愿意做出牺牲并同时拯救绫里春美与绫里真宵的人,只有一个千寻再熟悉不过的人、即使她们已近十五年未相见。站在神乃木自己的立场上,他也思考过相同的问题、用同样的条件来筛选自己破坏纪美子计划的帮手,他太清楚不过,要得到最后的答案谈何容易。

“是你的母亲,绫里舞子。”

既然她不愿亲自说出这个答案,那就由自己来吧。他这么想道。

可千寻的质问并没有因此结束,她的音调也开始变得颤抖了起来,仿佛她的直觉正在抗拒继续这场对话。

“那我的母亲……她现在在哪儿?”

终于,神乃木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个他设想过最多次的问题,如今真正被脆弱地问出口时,他反而感到了空前的沉重。还没有人过问过他决心这么做的初衷,他们并不真的明白神乃木心中伤痕累累的真相。但如果他摘下面罩,每个看到他的人都会读懂他的一切。因为连神乃木也猜得到,自己半瞎的双眼里一定刻满了千寻。他拼命地在一个错过了她的时间上寻找她、拯救她、拯救自己,可命运偏偏在最后使他前功尽弃。

死去的本不该是绫里舞子,而是美柳千奈美。但千奈美的遗体早就在土里腐烂,活着的只有舞子一个。但复仇的烈焰支配了他,再一次,他拼命地在一个失去了她的世界里背离她、刺穿她、刺穿自己。

他内心变得异常烦躁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只字未发。千寻见状,便也不再追问,别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神乃木隐约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什么在勉强维持了如此之久后、总算等到了尽头,决绝地裂成了碎片,散落在他与千寻之间。或许只是他用力握住拳头时被扳响的关节声、也或许只是他结痂的伤口再度开裂的声音,他顾不上这些。多么讽刺——磕绊了弯弯曲曲多少的远路,他想要的不过是更靠近一个消散已久的影子一些,可他们现在仅仅距离咫尺、而他做过的一切都是在把她残忍地推开。

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朝前跨出了一大步,用手牢牢扣住了千寻的肩膀。

轻薄的灵媒服下皮肤的暖意逆着寒冷透过了掌心,锁骨上方白皙的脖颈在拉扯之下倔强地挺立了出来。神乃木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毫无反抗之意的女人让他失真的视野变得愈加地眩晕,他还来不及去想触碰下的这具身体究竟属于真宵还是她的姐姐。当梦醒后连体温都不剩的轮廓如今被填满了血肉,自律的神乃木也缴械了思考的能力。他的另一只手近乎粗暴地捏起恋人的下巴,正要向前倾斜时,千寻的双眼对上了自己。

那双深邃而透亮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与悲伤,神乃木一下子无从分辨她究竟是在为谁而哭。瞬间,他僵在了原地,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那泪水的引力在不容分说地呼唤着他内心早就干涸了的渴望。

“庄龙,太晚了……无论是我,还是你……”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传来,仿佛耳语般,不住地回荡。神乃木咬紧了牙关,他绝不允许自己现在就掉泪,但难以压抑的冲动使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面罩后的刀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枯槁的泪腺也快变成吾桐川内的一道土堤……然后,不知两者中的谁到达了悲伤的临界点,他感觉到从被遮盖的地方淌下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是血吗,还是?

可惜他没有知晓它的权利,在这个被抹去红色的世界里、神乃木能做的只有无止境的接受。

她愣了愣,从检察官松懈的五指中抽出了一只手。千寻的行动困惑住了神乃木,他本以为那会是一记使他彻底清醒过来的耳光,但并不是,千寻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拿出了一张纸条。尽管只瞥到了一角,但神乃木记得就是自己留在真宵身旁的那张。她抿住嘴唇,把纸条轻轻地贴上神乃木的脸,仿佛怕伤到他似的缓缓擦去了那股痕迹。

仍旧沉默着,他看着她渗出哀伤的动作、将纸条揉成一团,再摊开他木然的手,放进了手心。

“你的伤口裂开了呢,前辈。”她竟含着泪笑了出来,“男人只有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才能哭,这是你一直在说的话呢。”

他紧绷的身体刹那便松弛了下来。神乃木苦笑着靠上千寻的肩头,用鼻尖摩挲着她的灵媒服。一切的罪行,果真都得到了原谅吗;一切的匍匐而行,果真都不再是苟延残喘吗?神乃木反而不懂了,但他却认为自己还能够走下去、直到那一天到来。

“春美也被困在了里院。”他说道,“真宵就交给你了。”

然后,他会回到暗处,做回他长于扮演的角色。

“神乃木先生,虽然我帮不了你,”千寻听出了他话中的别意,顺势用另一只手挽住了她的前辈,低声道,“但他会替我,帮你结束一切的。”

说完,纤细的手指像是要说服他一般握紧了检察官的手,但后者很快离开了年轻的律师。神乃木直起身,朝储物间出口走去。她起先还略作挽留,但马上便会了意、任他挺着脊梁背向了自己。

“后会有期,千寻。”

被噩梦缠身的男人不能再容忍爱着的女人离去的场景,索性就先迈开这步吧。神乃木突然想起了仓院之里的传家宝,七支刀。记不清是从哪里听到的说辞,那刀形如同人生,无数的分流、合流,被展开成无限的可能性。但流动的尽头、刀尖所指,却是殊途同归。他在心里琢磨为什么会想到这些,而这些又意味着什么。

身后的灵媒师没有跟上来,春美似乎也还未醒。推开门时,光线在眼前豁然铺陈了开来。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模样,胧桥的雾气将散未散,山间沉闷的湿气还没准备好新生,只有满地的积雪在日出的恩泽下已经闪出了晶莹的光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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